四年後。

是夜，微風習習，夜涼如水。

霍明安踩著淩亂的腳步回了家，今夜有一場應酬，他被逼著喝了不少酒，此刻胃裏難受的厲害，他換了鞋，扯掉領帶，脫了西裝外套，趿拉著拖鞋進屋，身體疲憊至極，一下便倒在了客廳的沙發上，他未開燈，在黑暗悄寂的環境下，男人的呼吸粗重分明。

沈睡之前，耳邊似乎又響起那熟悉的親昵埋怨，竟讓人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。

“臟死了，去洗洗再睡。”

霍明安再次驚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，此刻酒全醒了，他霎時睜開了眼，按照腦袋裏記憶的路線回了自己臥室，洗澡換了衣服驅散身上殘留的一股酒味，從房間裏出來後，推開了旁邊的小臥室，黑夜裏床上的小人兒正安睡著。

霍明安的一顆心突然在此刻沈靜下來，他輕聲走到床邊，將女兒即將要掉到地上的被子撿起來給她蓋上，房間裏只開著一盞夜燈，光線被調到最暗，昏暗中，霍明安看著女兒的臉頰，心底柔軟一片。

在床邊坐了幾分鐘後，霍明安走出去關了門，一個人躺在陽臺的藤椅上抽煙，今晚夜色很好，照的室外光華萬丈。

霍明安腦子裏亂糟糟的，方才他做夢了，他夢見了隨願，她在自己面前哭的聲嘶力竭，淚流滿面的模樣，他幾乎是被那壓抑的哭聲給驚醒過來，醒了後便再沒了睡意。

他心情有些糟糕，從口袋裏摸出香煙，其實霍明安平時並沒有煙癮，再加之家裏有女兒的原因，他便幾乎不去碰香煙了。

只是此刻他的心情太煩躁了，急需要做點什麽來轉移註意力，黑夜裏星星火電在兩指間忽明忽暗，他仰躺在藤椅上，幾乎是從心底輕嘆出聲。

“爸爸。”

身後傳來女兒的抽噎聲，霍明安立刻起身向外面走去，他在走廊上找到了女兒，她光著腳丫，頭發淩亂，一邊哭一邊叫他。

霍明安心疼不已，三兩步走了過去，將女兒從地上抱了起來，輕聲安慰道：“怎麽哭了？”

小家夥不說話，只是哭個不停，霍明安將女兒抱到床上，開了燈，給她倒了杯水喝了幾口，霍思思雖然止了哭，臉上卻還掛著幾顆金豆子。

霍明安拍了拍女兒後背，“是不是做噩夢了？”

思思可憐兮兮的點了點頭，“爸爸你去哪裏了？”

“爸爸一直在這。”

霍明安抱了她許久，這才讓小家夥平靜下來，思思鼻子靈敏的很，一下便發現他抽煙了，“爸爸你抽煙了？”

霍明安無法反駁，他誠實的說：“嗯，爸爸以後不會抽了好不好？”

思思抽噎了下小鼻子，她躺在床上，看著爸爸，過了一會才猶豫的說：“我夢見媽媽了。”

霍明安手上的動作頓了頓，“嗯，然後呢？”

思思卻不答，反而轉移話題問他，“爸爸，你會跟別人結婚嗎？”

思思只有四歲，然而心思敏感，小小年紀便已經知道了很多，霍明安想了想看她，“你不是想要媽媽嗎？”

“可是媽媽只有一個，若是媽媽知道了會生氣永遠都不理我了。”

霍明安心底酸澀，他抱了抱女兒，“不會的，媽媽很愛你，怎麽會舍得不理你。”

思思卻鉆了牛角尖，“那你會跟別人結婚嗎？”

霍明安搖頭，“不會，不會有別人。”

思思這才安靜下來，她閉上了眼睛，她想要盡快進入夢中，說不定又能見到媽媽了。

她不知道她去了哪裏，可是她很想她。

霍明安在床前坐了許久，他看著女兒熟睡的面孔，小女孩五官還未長開，卻能看見熟悉的眉眼，跟那個女人很像。

可是她一走四年，狠心而又決絕，讓他找不到半點音信，她若是恨他怨他也就罷了，可是為什麽那麽狠心，連自己的孩子都能狠心拋棄，不聞不問。

——

早晨的天氣透著幾分微涼，天空剛露出魚肚白，舉目望去白茫茫的霧氣縈繞不散，清晨人煙稀少，樹梢掛著幾顆枯枝敗葉，風卷起落葉刮入巷子深處，入目蒼涼。

霍明安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景色，他簡單淋浴後，換了衣服打開臥室門，霍思思亂著頭發跑了過來，身後跟著保姆無可奈何的叫道：“思思小姐，頭發還沒梳好。”

霍明安蹲下身將女兒抱了起來，表情柔和，保姆怕他生氣，不安的叫道：“霍先生。”

霍明安對她說道：“你不用管了，下去吧。”

保姆不敢反駁，連忙應下，雖然這個男主人平時禮貌客氣，但身上卻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，讓人下意識便覺得難以接近。

霍明安伺侯思思洗臉刷牙，最後還親自動手給她編了頭發，他對於這樣的事情竟然也能從一開始的生疏到如今的熟練，甚至已經熟練掌握了多種綁頭發的方法。

四年的時間，這樣的事情在他看來，似乎已經成為了一件稀松簡單的尋常事，起初他連孩子哭一下他急的不行，到了後來也慢慢學會了哄著她睡覺。

養育一個孩子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，每一天都是慢慢過來的，不像電視裏的一眨眼鏡頭一轉便從咿呀學語到了青春年華，只是很多時候，霍明安都是快樂的煎熬。

這個女兒成為了他生命裏的一道曙光，驅散了心底的陰霾，為人父親，這些年來，他的行事手段愈發向著溫和的方向演變，曾經的雷厲風行，不擇手段漸漸被自己摒棄，大概連他自己都信了報應一事了吧。

早上霍明安慣例送女兒去學校，想想看上去不怎麽高興，一直耷拉著腦袋，到了校門口，霍明安問女兒，“思思怎麽了？”

思思擡頭看他，過了幾秒才期期艾艾的說道：“爸爸，為什麽別人都有媽媽送他們來學校？我媽媽卻從來不來看我呢？”

霍明安摸了摸思思的臉頰，皮膚細膩光滑，烏黑明亮的雙眼，看上去十分甜美可愛，“想媽媽了嗎？”

思思點頭，她每天都很想媽媽，想著媽媽能突然出現在她面前，爸爸給過她媽媽的照片，她每天將媽媽的照片放在枕頭下面，每天睡前總會看一遍媽媽的模樣，她想要牢牢記住她的樣子，這樣到時候她出現的時候，她便能第一眼就認出她來。

爸爸說過，她的名字是思思，思念的思，爸爸跟她一樣思念著媽媽。

男人抿嘴，“你乖一點，媽媽很快就會回來了。”

開始的時候這樣的借口還能讓思思相信，可惜如今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他說什麽她便相信的小孩子，她有了自己的獨立思考能力。

思思眼圈通紅，“爸爸你騙人，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，可是媽媽從來都沒回來。”

她越哭越傷心，“媽媽是不是死了，爸爸你一直騙我的是不是？”

小孩子對於死並沒有確切的體會，卻也知道死亡究竟是怎麽一回事，死亡意味著消失，意味著永遠也見不到這個人了，在思思心中，從她開始記事起，她便只能從照片裏看著媽媽的模樣，她想，或許她的媽媽就像別人說的那樣已經死了吧？

後來思思哭累了，靠在霍明安的懷裏便睡著了，霍明安看著女兒，心底柔軟而又心疼，他心疼她從小便沒有媽媽照顧，他何嘗不懂得孩子想要親生媽媽，只是想到那個女人，他心底嘆了口氣，若是早知今日，是否當初他還會糾結於此嗎？

這是個假命題，他不知道如何回答，可是若是真的回到過去，當初的他又怎麽會知道會有今天呢？

最近幾天霍明安都盡量早點回家陪女兒，只是有些時候還是免不了出席一些酒會飯局，這天霍明安跟助理孫潛去參加一場飯局，碰到幾個熟人，霍明安中途出去了一趟，便碰到有人嚼舌根。

其中一個說道：“這霍明安如今可真了不起。”

“當初踩著老丈人上位，現在一腳踢了隨家，可真是無情。”

“這你就不懂了吧？古人說的對，人生三大樂事，升官發財死老婆，這霍明安全占齊了，指不定怎麽逍遙呢。”

霍明安沈下臉來，孫潛小聲問道：“需要我找人教訓他們一頓嗎？”

霍明安漂亮的眼眸動了動，終究搖頭隨後徑直離開了，若是幾年前的他，年輕氣盛，心高氣傲，受不得一丁點委屈。

可是也是那時候的他，一心只想著報仇，眼裏再也看不見其他，等事過境遷，才明白自己失去了多麽重要的東西。

從飯局離開後，孫潛開車送霍明安回去，夜風徐徐，輕輕吹拂著樹梢的落葉，霍明安凝眉看著窗外一閃而逝的景色。

車內昏暗的燈光照在他白皙精致的臉頰上，骨節修長幹凈的指尖覆在眼瞼處，過了幾秒後，又放了下去，深邃漂亮的眼眸。

“有她的消息嗎？”他聲音沙啞的開口問道。

不需要多問，孫潛便知道霍明安口中的這個她乃是隨願，他名義上的前妻，也是他女兒的母親，那個離開四年的女人。

而很顯然，答案又再次讓霍明安失望了，日覆一日的追尋，卻找不到一丁點的下落，他不知道那個女人究竟去了哪裏，抑或是真的像別人所說的那樣，她已經死了。

只是霍明安不敢去想這樣的事，只要一想到心底便痛的厲害，那個女人，怎麽能？怎麽能就這樣丟下一切走了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其實也不是很虐啦，留言收藏花花積極點吧，愛你們～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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